作者 李小莹

当我还是个小姑娘时，父亲在我眼里就像是座伟岸的山。他不仅高大魁梧，而且还心灵手巧。每当我在学校闯了祸，比如不慎将玻璃窗打碎，或是在奔跑中将教室里的炉子弄翻，父亲总会匆匆赶到学校，在向老师赔礼致歉后，亲自动手将我损坏的物品维修好。

作者李小莹的父亲

的确，我的父亲是一个值得钦佩与敬重的人。但是，作为一个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女孩，谁不希望自己的父亲穿着体面？就像有的同学的父亲，总会穿着笔挺的西装来参加家长会，而我，我总觉得每开完一次家长会后，老师看我的眼神都会不一样。因为我的父亲是一名水利工程师，长年工作在喀什河岸边。他总是穿得非常随便，揉成一团的夹克衫，到处是印痕的粗布裤子，还有那便于在渠道两侧行走的黑布鞋，这一切都使他看上去更像是个在田间地头耕耘着的老农。其实，用老农来形容父亲确实也很恰当。他从小出生在农村，即使后来到了城市工作，还是对于种地、种菜的事情更感兴趣。那时我家有一个五分地的菜园，虽然不算大，却着实为我们全家人解决了将近半年的吃菜开支。也因此，每当周末，全家人都会去为菜地浇水、施肥、拔草。而其余的日子呢？我们上班上学，无暇看护菜园，只留下父母两个人在里面劳作。也因此，父亲从来没有胖过，照片上的他，始终是那样清瘦、疲惫。我想，这或许是父亲早早离开人世的一个重要原因吧。

可是，在少年时代，我却从未这样宽容理解过父亲。相反，我是多么希望父亲能够扔掉他那些土气、过时的衣服，换上漂亮、气派的西装。来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，能够与老师侃侃而谈，让所有人知道我有一个当工程师的父亲。到十五六岁青春期的时候，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景仰与祟拜父亲了，甚至不希望他是我的父亲。每当他穿着那些普通的衣物，骑着那辆陈旧破烂的自行车来学校找我时，我都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。甚至当班里的男孩子欺负我时，我也会敏感地认为这是因为某次路过我家时，看到父亲穿着胶鞋在田间劳作的身影。有时与同学发生争执时，我还会想：是不是因为我的父亲就像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农呢？

后来，随着我们四个子女的长大、就业，父亲身上的重担开始一一卸下。可是，这时候的父亲已经慢慢变得苍老。就在我大学毕业的那一天，父亲来车站接我，突然发现，父亲变得那样憔悴、疲惫，这不仅仅是多年疾病对他的折磨，更是因为他为我们四个子女的成长操碎了心。从那天起，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多年来对父亲的冷漠是多么无知与错误。我意识到，父亲不愿意在自己身上多花一分钱，完全是因为我们四个孩子的缘故。为了我们衣食无忧的生活，父亲用尽了他生命中所有的精力与能量。在当时那样困难的生活环境下，他只有舍弃自己，才能够让我们生活得好。望着父亲已开始佝偻着的背影，我的心突然变得酸涩。他的高大魁梧呢？他办事的雷厉风行呢？他用手亲自为我弥补错误时的智慧与耐心呢？想起七岁那年，父亲牵着我的手过马路，紧紧抓着父亲修长的手指，我在心里默默地说：“爸爸，你就像是一座山。”的确，在我心里，父亲就是那一座山，只是生活的狂风暴雨一再袭来，这座山慢慢变得苍老与沧桑。

作者李小莹父亲年轻时与友人合影

可能是为了弥补年少时的过失，工作后，我曾多次给父亲买过一些质地优良的名牌衣物，但却总会遭到他的埋怨与唠叨。就像从前我不理解他的行为，父亲也始终不能够了解我们年轻一代对于时尚、对于漂亮衣物的追求与热爱。

再后来，我结婚了，丈夫与父亲的身高差不多。每当为丈夫买衣物时，我也会给父亲买一件，并谎称是因为丈夫穿上太小了，家里除了父亲谁也穿不成的缘故。因为这种“真实” 的谎言，父亲终于高兴地收下了这个“无奈”的礼物。但此后的日子里，我却从来没有看见他穿过它。直到为他举行葬礼之后，母亲拿出许多父亲未穿过的衣物，分给家里的男士们穿。按照一种古老而迷信的说法，穿戴已逝亲人的衣物，能够给人带来吉祥与福气。这时候，我才看到那些我为他买的衣物。我的泪水突然落下。哦！我早已不再是那个会被虚荣心指使着的、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子了，我终于意识到，我的父亲是个多么伟大的父亲。为了我们，他牺牲了很多物质上的享受，同时，他也希望我们能够像他一样，脚踏实地、不卑不亢地做人。即使不能做山，也要像一棵树一样，永远挺直了腰杆生活。

（作者 李小莹，笔名 李晓寅 新疆作家协会会员，现就职于新疆伊犁州喀什河流域管理处。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本人提供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