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 / 贾琦玲
门“咯吱”一声在身后合上时,我们像脱了缰的野马,撒着欢向远处跑。野地里草儿在疯长,虫子在搬家,鸟雀在林间飞来飞去。这么多有趣的事,当然要比躺在床上睡午觉好得多。
路两边的杨树,我知道为什么要叫钻天杨。彼时,它们穿破云层真的准备钻到天上去呢。儿时精力旺盛,又闲得发慌。趁着大人睡午觉的功夫去掏鸟窝,直到把袜子磨破,也没够到树杈中间的鸟窝。反倒是在我纵身一跃之时,衣服被挂在树枝上,重重地摔在了地上。是不知道痛的,因为有比痛更心疼的事。再想瞒着母亲是不可能的事了。所以那块带着伤疤的衣服,直到我身体的疼痛全部消失,它还一直陪着我。背着伤疤就像身后多了双眼睛,走到哪里想藏也藏不住。这让我尴尬了好久。
物尽所用,是旧物最好的归宿。变废为宝,是对旧物施展魔法。小时候的衣服遵循着这样一个顺序,先是家里老大穿,穿完老二、老三穿,最后实在影响美观,母亲就变身成了“魔法师”。
作者贾琦玲幼时和父母姐妹合影
对它们施展魔法的过程,是旧衣、旧裤相互包容,相互成就的。拆掉边角,扯了缝合处,只剩平整的粗布乖巧地摊在面板上,一层层的光阴混合着浆糊,重塑了新的生命。当它们破茧成蝶时,你完全想不出脚下踩着的曾是怎样的万紫千红,亦或是藏着一个只有你知道的秘密。
粗布花衣的时代,载着童年散落在光阴的河流里。
新衣是驮着温暖的翅膀落在心头。我们从一年添一件,到一年添二三件。布料也有了变化。的确良衬衣在那时还是稀罕物。我的第一件的确良衬衣是母亲买的。
那年,拉着商品的小货车来到了连队,整个连队都沸腾喧闹起来,比过年都热闹。不大的车,车箱摊开就是新奇的花花世界。大人、小孩把车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。
作者贾琦玲和姐妹们
我看见一件淡黄色的衬衣,前襟绣着花朵,领口系着飘带,挂在铁杆上,被风吹得荡啊荡,蓝天白云都成了陪衬。一颗心跟着绕啊绕,欢喜忧愁……于是,从未向贫困的母亲索要过的我,开了口。母亲答应的理由是,长这么大都没有要过东西。母亲倾其所有,使那个卑微的女孩相信,世间一定有明媚在里面。
工作后,家里的条件逐渐好了起来,买衣不再是什么奢侈的事。
买自己喜欢的,有时未必是适合自己的。我曾买过一件,第一眼就打动到我的衣裳,心心念念放不下。就算同伴说出它十个不好,我依然相信第一眼的缘分。
图为作者本人
底子上有蓝色的花枝,藤蔓牵绕,每一枝都顶着蓝色的忧郁在轻轻地飘落。人是上了岁数,才懂得忧伤的。年轻的心怎能担起岁月的份量?后来,才体会到,我们完全不能兼容。
只是,现在回想起来,最初的惊艳依然了然于心。虽然是一次失败的体验,但并不懊悔。因我长长久久地记着了当时的心动,如同爱情。有些心跳,无关风月。
作者贾琦玲和姐妹们
最喜欢也最适合的衣服,不是自己买的,是妹妹送的一条花裙子。桑蚕丝柔软的黑底上飘逸着,大朵大朵娇且不艳的花朵,它们曾与我肌肤相亲,染香而立之年的我。“罗衣何飘飘,轻裾随风还”。那是人生最饱满的时刻,一寸一寸的时光里都住着春天,如窗外蓬勃生机的杨树。
近年,爱上了亚麻自然感的面料,褶皱里,像极了跌宕起伏的人生。有人说亚麻是从古埃及的尼罗河,漂洋过海来到中国。还有的说是郑和下西洋时,用帆布一点一点从大海里捞出来的。不论哪种都透着远古的文明,如缓缓的小船向我划来,温暖随之荡漾开来。
我在回忆的河里打坐,所能忆起的衣裳,只是记忆的一角,它们静静地呆在原地,就算我不曾去寻,一阵风都可以使我们相偎而坐。
作者贾琦玲全家福
(作者 贾琦玲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四师可克达拉市作协会员,现居可克达拉市。本文图片由作者本人提供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