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李凌
居住在新城区,去一趟老城区不易。恰巧有一张券,要去老城区的连锁总店使用。这家规模不大的店,在斯大林街4巷某处。
我不喜欢在老城区开车,单行道多,只进不出或者只出不进,标志看得明白却走不明白,云里雾里,驾照分都不够扣。走路最好,省油省钱,还锻炼身体。
坐公交车到西公园下车,过马路就走进了斯大林西路六巷。小巷两侧,光秃秃的树枝挂满白霜,车辆走过,气流吹落星星点点的白霜,飘飘洒洒,空气中就多了一丝凉意。
雾霭中送来的香味似曾相识,那种久违的香味,出现在友谊路第二个十字路口。打馕的铺子就在楼房旁边,不显眼的角落,没有招牌。摆放馕的台面上,干净的素色花布很好看。棚顶红色的帷幔已褪色,经历了漫长的风霜洗涤,似乎将旧时光留在了上面。由此,出坑的新鲜馕就是新时光了!新时光的馕不断从窗口飘出来,随意散落在台面上,逐渐堆成小山。馕坑边,一个小伙子不停地弯腰伸腰用钩子钓出熟馕。还有一个小伙子在室内的案板上揉面、擀面,哼着歌谣。浓浓的麦香弥漫街巷,在空气中飘浮,是不是也有雾霭对于麦香敬仰般的抬举?
我在老城区居住了17年,感情很深,想起老城区的好,好似回到了旧时光里。比如吱吱呀呀的小院手压井,地下水清冽甘甜,能直接饮用。而充满烟火气的平房,冬天炉火烧得旺,炖一锅牛骨,大家围着炉子烤火吃肉闲侃。或者炒花生、瓜子香香嘴,或者煮一碗热腾腾飘着奶皮子的奶茶,再烤热一块馕。麦香弥漫开来,那日子,踏实而温馨,冬夜再漫长,一觉就天亮了。而我最怀念的就是这小巷深处的世俗生活,人们相互不设防,平房与平房间有墙,心的大门却是敞开的。
小巷深处最诱人的是散发着麦香的打馕铺子,这是城市距离一粒麦子最近的地方。馕铺子打的馕,原料就是面粉、盐和水。发面用传统的老酵头。和面揉面,制作馕坯是纯手工,每一道工序都是体力活,通常一个馕铺子至少得三人劳作,当然,如果其中有一个女人,铺子里的歌声会多些温馨,否则,苍凉而有田野气息的歌声,会凭空生出惆怅来。当散发着麦香的馕被长长的铁钩钓出来,表面不抹油,也不粘芝麻,随手丢在铺有素色花布单的台面上。馕素面朝天,朴素大方,就像小巷的人,将自己最纯朴的情感暴露在光天下。传统的馕,中规中矩,嚼在嘴里,麦香渗透肺腑。
馕是新疆人不可缺少的日常食物,生活不能一日无馕。刚出坑的热馕,新鲜松软。放久了的干馕,和奶茶最亲近,一旦相遇,就会服服帖帖。肠胃那点事,敷衍不得,生活中有了奶茶和馕,清苦的日子过得就快。我来自南方,爱吃大米。人家笑我:三天不吃大米腰杆疼。也不知道啥时就改了口味。我时不时会买一袋面粉驮去馕铺子,换回几十张馕票。以面粉换回馕票,再拿馕票换馕,等值且公平的交换,最不设防。
再次走进居住过的这条巷子,变化太大,我们两不相认。其实,我的变化也大,当年青丝年少,如今头顶染霜。单位第一栋住宅楼早被高大城市综合体取代,一直延伸到第二栋住宅楼前。而第二栋住宅楼也人去楼空,楼房还拆成了半拉子,骨架立着,一地废墟。我工作过的办公楼挖到了地下室,坑洼的空地上,早年是停车场,公交车早出晚归。到了冬天,我会在冰雪的早晨协助驾驶员启动车辆。摇把子打伤的肋骨,此刻又隐隐作痛。如今,这里只有黄色的荒草。大门口的大榆树,只剩一截主干,光秃秃的树杈了无生机,我曾经站在树杈上摘过榆钱。榆钱是春天尝新的食物,洗干净和面粉一起蒸,清香扑鼻,很好吃。还有一多病少年,我和他熟悉而陌生,没等到我叫出他的名字,就英年早逝。
解放路后七巷,之所以用“后”来修饰一条巷子,是因为七巷的第一个支巷只有半截,现在已经连通了西面的江苏路。在七巷与后七巷的路口,我又闻到了麦香。打馕铺子好简陋!金属柜子台面上方,蓝色的帷幔褪色尤甚。淡淡的雾气萦绕着向上爬升,低矮的平房是适合怀旧的,它给人淡淡的沧桑。如果没记错,原来应该是杂货铺。馕铺敞开窗口,正在出馕,飘出来的馕堆成小堆。窗里时不时飘出田野歌,然后猛然停住,随后是说话声:赶紧忙完上午这一波活儿,一会就来人了。快节奏的生活,打馕的节奏也慢不下来——窗口内本该从容的生活也走散了。
快节奏的生活催生了大量的产业馕,一车一车的面粉走进车间,机器和面、揉面,用烤箱烤馕,在生产线上进行包装,贴商标,装箱,进市场……在菜市场,打馕的铺子台面上摆满了包装齐整的馕,打馕的兄弟很长时间不打馕了。看着齐整的馕,就会想起老城区随意散落于小巷深处的打馕人家。经过淬火的麦香,是一粒麦子从田野播种到发芽,生长到抽穗杨花到成熟,被收割,被磨成粉,然后被反复揉搓,然后经炭火烤变成馕。就像人生,真正懂得了成熟,才会弥散浓郁的香。